二、以“言己”为原则

明中期的前后七子，为振兴文坛，以复古的旗帜来反对明初以来受理学风气和台阁体创作影响而形成的萎靡不振的文坛现象，进而寻求文学新的出路。虽然这为明中期的诗文创作带来了新的生机，但是由于他们过分注重格调等创作规则，从而陷入拟古蹈袭的窠臼。由于前后七子在明代文坛地位甚高，影响巨大，其掀起的复古思潮带来的弊病严重阻碍了文学的发展，这让其后一些致力于文学创作的文人极为不满。这其中以公安派为代表，袁宏道在《雪涛阁集序》说：“夫复古是已，然至剿袭为复古，句比字拟，务为牵合，弃目前之景，摭腐滥之辞。” [1] “剿袭”的复古，只能使文学创作走向衰败。王思任同样也针对前后七子创作上存在的模拟失真的流弊，提出了诗文创作要写“言己”的诗，拥有自己的个性和风格。

王思任的文学观是建立在“性情”的基础上的，因而，他很注重文学的个性和风格，反对模拟之作。首先，王思任对于自“历下”以来的诗坛模拟之风表示了不满，他说：“盖宗远之言曰：‘吾于诗，怨明，怨七子，尤怨历下。其所奉为符玺丹药者，‘拟议以成其变化’一语耳，吾闻之不乐也。”[2]在这里，王思任非常同意友人朱宗远的观点，对于“七子”以来将“拟议以成其变化”的诗文创作规律视为“符玺丹药者”，表示极为不乐。诗人不乐，是因为这些诗终究是他人之作。“说者谓今日无诗，非无诗也，夫人而有诗，皆人其人之诗，而无其诗也”[3]。正是对于这种模拟之诗的否定，王思任提倡作诗要写“言己”的诗。

“诗以言己者也；而今之诗则以言人也。自历下登坛，欲拟议以成其变化，于是开叔敖抵掌之门，莫苦于今之为诗者，曰如何而汉魏，如何而六朝，如何而唐宋，古也，今也，盛也，晚也，皆拟也，人之诗也，与己何与?李太白一步崔颖语，即不甚为七言，杜子美竟不作四言诗，亦各任其性情之所近，无乐乎为今诗而已。”[4]王思任以李白和杜甫两大诗人“任其性情”作诗为例，说明“诗以言己者”才是好诗，而那些拟“汉魏、六朝、唐宋”的诗歌只能是“人之诗也”，根本不能算是己之诗。

王思任批判模拟古人，但并不反对向古人学习，他认为学习古人诗文，但又要不落入古人窠臼。在《倪翼元<宦游诗>序》中他对倪翼元学习古人，但其又不似古人，有自己风格的诗大为赞扬。王思任说：“（倪翼元的诗在）钱、刘、岑、孟之间，而又不以钱、刘、岑、孟著，皆翼元所自为诗也……是以其诗和平正大，开爽精灵……不但天衢享阔，而名在后世者，亦宏远甚矣！” [5]

王思任反对模拟，强调“以我口写我诗”，他认为“造物者既以我为人矣，舌自有声，手自有笔，心自有想，何以拟之议之为，而必欲相率相呼以为拟议之人？彼为人拟议者，宁渠曾仿某子甲耶？”[6]既然有自己的口、有自己的笔，有自己的心，为何不自己去写，而又何必模拟他人呢？王思任对于有自己风格诗人给予了肯定。如在《<水署闲吟>序》中赞叹夏阳镇的诗“豪隽疏飘，遒逸峭上”。在《<贺促米诗集>》中赞叹贺仲米诗 “盖融液汉魏初盛，而清真峭邃，时出心性”。在《<欎岡诗自选>序》中赞其诗“涤空孤诣，容与澹涵”。在《江深父<五一草>序》中他赞扬江深父诗“至澹至绮”。王思任反对模拟，肯定诗文要有自己的个性，因而自己作诗也力求形成个性独特的风格，朋友寅侯评价他的诗“与公安竟陵不同衣饭，而各自饱暖”[7]。

王思任以“言己”为诗的诗学思想，除了受当时王学左派追求个性的思潮影响外，还与他本人性格有关。明末，各党派争权夺利异常激烈，王思任坚决不卷入任何党派之争，即使与他的仕途休戚相关。他曾因不向东林党人李三才执门生礼，而得罪李三才，导致仕途受阻，他曾因魏党专权而放弃去北京求官。他曾为阮太铖《十错认春灯谜记》作序，赞叹该剧可与《牡丹亭》相媲美，但当阮大铖与马士英沆瀣一气，坑害正直人士时，他立即嘲笑阮大铖“尽草包，一摇鼓冬卖官，一拿绰板唱曲子耳”[8]。当明朝灭亡，江山易主时，他坚决不降，绝食而死。一个坚持自我的诗人，其性格也必然影响着其文学思想。(文/语过天青)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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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袁宏道著, 陈书良主编 ,熊礼汇选注. 公安三袁·叙小修诗. 长沙: 岳麓书社, 2000,  p134
[2] 王思任著, 任远点校. 朱宗远<定寻堂稿>序,王季重十种. 浙江: 浙江古籍出版社, 1981,  37
[3] 王思任著, 任远点校.《<深柳斋三集>序》, 《王季重十种. 浙江: 浙江古籍出版社, 1981, 64
[4] 王思任著, 任远点校. 倪翼元<宦游诗>序, 王季重十种. 浙江: 浙江古籍出版社, 1981, 23
[5] 同上
[6] 王思任著, 任远点校. 朱宗远<定寻堂稿>序, 王季重十种. 浙江: 浙江古籍出版社, 1981, 37
[7] 王思任著, 任远点校. <心月轩稿>序, 王季重十种. 浙江: 浙江古籍出版社, 1981,59
[8] 续修四库全书委员会编 .续修四库全书.第1368册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 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