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一行:《小说、作家与世界》
(四)
真正的小说不只是纯洁的艺术,更是神圣的事业。为了艺术的贞洁,不妨拒绝人生的清醒;为了神圣的事业,却需要走出艺术式的孤独,重入时代的深渊,道说解救。艺术家甘愿放弃常人的幸福,成就自己的才华;启蒙者可以放弃个人化的艺术,赴身天道的事业。此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时之抉择也。若能兼得,皆我所欲;若不能兼得,舍弃是为了更高的幸福。
启蒙者不是殉道者和牺牲者。启蒙者不是为了表现崇高而悲壮赴死。启蒙者不是唤醒众人让大家一同面对必死的牢狱。真正的启蒙者必须同时是明悟者和引路人。启蒙者当然不是全知全能,窥破一切的人,他仍然不可避免地存在凡人无法摆脱的局限,但他们能够在一定的历史时空中向迷茫中的世人指出正确的方向。
启蒙者不能包治百病,永葆无虞。世界、历史与人生仍要陷入新的或旧的疾病,后继的启蒙者将再次因时治宜、拨乱反正。启蒙者只需要倾听历史的使命,完成历史的使命。他意愿成为桥梁和通道,为时代铺路。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这不是由于观念化的高尚,实在是他们深切感受到冥冥中已经获得太多,践行天道乃是人生中最大的幸福。
(五)
小说是对世界、历史与人生的言说,这种言说同时反过来对世界、历史与人生施加潜移默化的影响。因此,小说自觉不自觉地成为一种思想。小说中不可避免地包含着,并且向人渗透关于世界、历史与人生的思想态度。即使表面上放弃思考的小说也已经表达了一种拒绝思考的思想态度。只要对世界、历史与人生有所言说,就不可能不关乎思想。
然而,小说并非是纯粹的哲学思想,小说必然是思想与艺术的结合。让思想插上艺术的翅膀是为了更诗意地贴近人心,更有效地实现精神启蒙。思想与艺术结合的程度有着高下之分。好的小说是解除生活遮蔽,寻求心灵安居的言说,它必然走向对生命存在的诗意之思。
诗与思是小说的圆融之境。小说的诗意不在遣词造句之中。过分的雕琢反而会阻隔小说的流畅之美。小说的诗意更不是通过男人、女人的奇遇来挑逗欲望。真正的诗意是生命存在的诗意。好的小说应该引人发现和思索被生活掩盖的生命存在,将人带入生命存在的灵性、自由、纯洁之境。
达则振斯文于天下,穷则饰斯文于一身。小说家根据时代环境的变迁、调整不同时期的创作任务。常以天下为己任,不因穷达而忧喜。需要深度解蔽时便勇于介入时代,需要重塑价值时便努力筑造诗意安居。为时代的文艺有它的阶段性和偏重性,并最终走向整体性的观照、融合与总结。艺术家只有把一个人的艺术天地渐渐融入到全民族、全人类、整个时代的艺术境界上来,才能实现文艺的大成。